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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地區濱臨南海,雖然自公元前214年便被納入中央王朝管轄,卻因位處邊陲,長期處於朝廷的視界之外,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少有記載。儘管如此,對照歷代遺存的輿圖、海圖,今人仍能窺見香港歷史發展與變化的吉光片羽。

中國傳統上素有「左圖右史」的說法,地圖對於研習古代歷史的研究者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參考。對照史料文獻,地圖有助我們理解古人的空間概念、以至世界觀。從地圖的繪製風格、用詞用字中,可以看到一地地名在不同時期的重要性。而對照古今中西的地圖和地名,我們也可以追溯地名的承傳與流變,甚至古地名今日的大約位置。在方志學而言,作為一地文化的傳承,古今志書均將地圖列於正文之前,稱為輿圖志、輿地略,用以展示該府縣的治所、轄地範圍與風土地貌。隨著中國方志傳統的興起與確立,地圖亦成為志書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的地圖學源遠流長。1973年,考古隊從長沙馬王堆漢墓中發現三幅帛質地圖《地形圖》、《駐軍圖》、《城邑圖》,經考證均製於漢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以前,為中國現存最早的地圖。從漢代開始,直至明代中葉的世界「地理大發現」時代為止,中國的地圖學與航海技術相輔相成,一直處於世界前沿。西晉裴秀總結了「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六個製圖原則,被後世稱為「製圖六法」,為古代中國地圖學確立了理論和規範。歷代地圖繪製可分為兩派,一是「形象對景圖」法,即以傳統山水畫形式繪製地圖,雖受限於缺乏絕對準確的方位與比例,卻也記錄了古人的地理概念與世界觀,更意外地為今人保留了不少藝術珍品。二是「計里畫方」法,著名例子有南宋《禹跡圖》、明嘉靖《廣輿圖》,以方形網格為基準,按一定比例繪製地圖,較為科學、準確,更輾轉傳入歐洲,啟發了十五世紀葡萄牙、西班牙等諸國製作的航海圖。《香港志》附錄部類在編纂期間,發現以下較有歷史價值的香港古地圖,從中可以看到香港在不同歷史階段的發展和變遷。


明嘉靖二十四年至三十八年(1547-1559)《大明輿地圖·廣東輿圖》

明嘉靖二十四年至三十八年(1547-1559)《大明輿地圖·廣東輿圖》

繪於明嘉靖二十四年至三十八年(1547-1559)的《大明輿地總圖·廣東輿圖》,為載有香港地區地名的早期地圖之一。圖中標記「大虞」的島嶼,為今日香港的大嶼山,是香港地區唯一獲此全國性輿圖記載的地名,推測是因為其出產魚鹽、珍珠的重要性,以及與歷史上東晉盧循之亂後,盧循餘眾散落附近一帶,以捕魚為生,產生「盧亭魚人」的傳說有關。今日香港流行說法指大嶼山的「嶼」應讀作正音「序」(zeoi6)而非港人常用的「魚」(jyu4),又指「嶼」讀作「魚」是讀音上的「習非成是」,但對照此圖與其他明清時期的古地圖,可以印證這個讀音其實承載了大嶼山地名的演變過程,而不是讀音上的錯誤。
 

明萬曆九年(1581)《蒼梧總督軍門志》《全廣海圖》

明萬曆九年(1581)《蒼梧總督軍門志》《全廣海圖》

明萬曆九年(1581)應檟編輯、劉堯誨重修的《蒼梧總督軍門志》中的《全廣海圖》是目前發現最早標示「九龍」一名的古地圖。圖中還載有官富巡司(在今九龍城)、九龍、急水門(今汲水門)、大磨刀、小磨刀、佛堂門、將軍澳、屯門澳等地方名字。當中更記載豐富的航海資料,對可加利用的港口,如佛堂門及屯門澳註明戰略用途及至各點的航程。可見在明朝萬曆年間,香港地區一帶為當時防衛的官員所重視。
 

明萬曆二十三年(1595)《粵大記·廣東沿海圖》 

明萬曆二十三年(1595)《粵大記·廣東沿海圖》明萬曆二十三年(1595)《粵大記·廣東沿海圖》2

在關於香港的古代地圖中,明萬曆二十三年(1595)郭棐《粵大記·廣東沿海圖》 是頗具代表性和歷史價值的一幅。〈廣東沿海圖〉是典型的明代海圖,為「一字式」圖卷,有不採用東西南北方位,而以陸為下、海為上的相對方位等特點。明代製圖家鄭若曾在《鄭開陽雜著·圖式辨》中指出:「古今畫法,皆以遠景為上、近景為下,外境為上、內境為下。」在古代中國而言,陸近海遠,故此圖從陸上的九龍角度望向香港島、大嶼山,亦反映傳統中國對待海洋的內陸視野,與普遍視沿海地區為重心的歐陸諸國截然不同。

〈廣東沿海圖〉是現存最早記錄了新安縣設置以後狀況的地圖之一,更是現今香港地區多個重要地名首次出現在中國史籍上。此圖為「香港」(指今日鴨脷洲、香港仔一帶)一名首載於史冊圖籍,並罕見的詳細畫出香港島的各個村落,在新安縣部分標注香港地名70多處,如荔枝窩、大步頭(今大埔)、北佛堂(今大廟灣)、將軍澳、大小官富(在今觀塘)、稍箕灣(今筲箕灣)、官富巡司、尖沙嘴、春花落(今青衣)、黃泥埇(今黃泥涌)、赤柱、蒲苔、淺灣(今荃灣)、長洲、急水門、仰船洲(今昂船洲)、屯門、大澳等香港地區地名,不少更沿用至今。此圖對香港地區描述之詳細與準確為歷代各圖稀見,反映當時社會已對香港各地地名有詳細的認識,香港地域內亦已有相當程度的聚落與發展。圖中繪畫了多艘西洋帆船出現於香港水域內,亦可從中窺見中西早期接觸中香港的角色。
 

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新安縣志·海防圖》

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新安縣志·海防圖》

清嘉慶《新安縣志·海防圖》詳細描繪了沿岸島嶼及營汛的位置,標示出「新安城」和「大鵬城」的海防戰略位置。圖中央標注出「紅香爐」(有說即今日香港島之總稱),亦載有桔澳(今吉澳)、塔門 、蒲台、仰船洲、赤柱、急水門、大奚山(今大嶼山)、長洲、龍鼓(今龍鼓洲)等多個香港地區的地名。另外,亦繪上大埔頭汛、九龍汛、屯門汛及鯉魚門炮台等軍事防衛設施的位置,印證鴉片戰爭前,清廷已對香港地區實行有效管治。不過海島的位置、形狀、大小與《粵大記·廣東沿海圖》的新安縣部分相比較為抽象簡略,或反映時人海權觀念不強,而傳統製圖學發展亦出現停滯與退步。


1866年《新安縣全圖》

1866年《新安縣全圖》

1866年由意大利傳教士獲朗他尼繪製的《新安縣全圖》,為首幅具有現代意義的香港全圖。獲朗他尼經過四年勘測,採用當時最新的航海圖繪畫法,並運用了西方經緯網技法及清晰的圖例繪製而成。圖中繪載了包括今日香港島、九龍半島及深圳地區850多個中英對照名,顯示當時村落、墟市及天主教堂的分布情形等,有助研究十九世紀中期香港與深圳地區的發展概況,也反映港深在歷史上同屬一體的根脈淵源。《新安縣全圖》反映當時的區域經濟重心在新界各地的墟市,與日後以港九市區為核心的香港發展軌跡截然不同。圖中亦記載香港城市化前的地理狀況,如瀝源海已經填海發展成為今日的城門河、發展啟德機場前的九龍灣等古代香港地理風貌。在語言學上,此圖記載的廣府、客家方言地名,亦是可資學術研究的珍貴文獻。

然而《新安縣全圖》仍有未盡善之處,如「清山」(即今青山,疑由古稱「聖山」轉訛而來)、「團門」(即今屯門)等疑是音記誤寫的地名、圖中香港島、南丫島的比例誤差、以至大嶼山地名一片空白的狀況,今日的研究者在使用古地圖時,必須審慎判斷究竟地圖所反映的是當時的實際狀況,還是當時調查者所受的限制所致。

地圖可以反映一地從古到今地名、地貌的演化,有助加深對當地歷史認識。從「紅香爐」到「香港」,通過古地圖,可以看到我們熟悉的香港在不同歷史時段中的角色、發展和變遷。重拾掌故,發掘那些隱藏在地圖背後的故事,不僅是認識香港,亦是重新認識自己、發現自我的尋根之旅。

 

 

 

作者:蔡兆浚 (高級編輯)
上載日期:2022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