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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常常會愚弄人,記憶也不總是真。

因此,若條件許可的話,口述歷史的確是一種保存珍貴資料、拾遺正史的好方法。早前在中心做口述歷史,應邀到訪的曹家道先生──海外信託銀行創辦人曹耀的養子──就披露了一些當年報道未有被及的重要資料,令一般市民記憶中的「錯體事件」得以修正。

1985年海外信託銀行停業時,筆者年紀尚小,印象中只有一幕幕存戶彷徨的臉以及「輸身家」長輩哀嘆的口水花,因而深深地留下「銀行連累很多小市民」的印象。然而,當曹家道踏進中心會議室,娓娓道出銀行因「支票輪」倒閉、曹耀一生心血付諸流水的事件經過,歷史面貌才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逐步呈現眼前。

「萬一某天(肇事者)不夠資金,支票輪就會斷,那就叫斷纜。誰會損失?就是銀行。」曹家道憶述:「政府暫管海外信託銀行,暫停股票交易,現金存戶不變。」

雖然事前已有充分資料搜集,但訪問內容仍頗令筆者錯愕──銀行是受害者,而不僅僅是肇事者?政府接管銀行,哀嘆「輸身家」的長輩沒有真的破財? ──記憶與陳述之間出現落差,如何取捨頗費思量。筆者想起一些學者對於口述歷史的質疑──某程度上,口述歷史正是史學家最忌諱的「孤證」、僅憑一張嘴說話的「一家之言」。因此,有些學者甚至認為應該徹底放棄口述歷史,以免令史料的真實性受到「污染」。不過,在今次經驗裡,反過來卻令筆者發現口述歷史無法抹煞的價值。

首先,有疑問才有真相。哪管矛盾也好、錯體也好,「疑問」都是一把通向「真實」大門的鑰匙。修志述史就像是打擂台──不戰而勝,「唔打就唔輸」固然輕鬆愉快;但努力挑戰名為「疑問」的對手,縱然無果,亦雖敗猶榮。

其次,是填補資訊、拾遺原貌。筆者同年代的朋友幾乎都認定「海外信託銀行存戶輸掉所有本金」,這是否代表當年報道錯漏?非也。反之,真相早已擺在眼前──「港府接收海外信託    週一重新恢復營業」。此中的落差,原因就在於當年資訊載體寶貴,後續報道往往篇幅既少且短,更不會有什麼花絮報道、新聞追蹤。過氣新聞加上無人損失,結果在珍貴的報章版面上就只落得簡訊待遇,而普通市民當年也是「標題黨」,輕舟一過煙消雲散,最終變成第一印象主導,不管對錯都已是群眾腦海中的「集體真相」。口述歷史,正好重整這部分真貌,修正缺失。

再者,口述歷史也帶來一種「身歷其境」的現場感──既不是書蠹們的引經據典,也不是塘邊鶴的信口開河,而是實實在在參與歷史的第一手見證。舉例說,對於純粹只是翻閱資料的修志人員來說,曹耀不過是「著名銀行家」五字即可概括的紙上名人。惟在訪問中,曹家道每次提及都尊稱「曹耀先生」。

「我為什麼不叫『爸爸』,而叫『曹耀先生』呢?那是因為我不敢當,因為他是一個很值得尊敬的人。」

這種情感資料,史筆難以記載,但卻觸動人心。透過第一人身份的自然流露,硬綁綁的歷史因而變得更人性化、更親切可喜──畢竟,歷史就是人的故事。

 

 

 

作者:林鳳萍(編輯)
上載日期:2022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