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cle

「有志之士」專欄

走進香港地方志中心,您會發現這裡的同事不但對編修香港歷史充滿熱情,其中更是臥虎藏龍,有不同領域的年輕專家,並且各懷抱負,默默為自己的理想耕耘。中心期望透過修志平台,讓這些「有志之士」追尋理想、盡展所長,並借助他們在不同領域的專長,為編修《香港志》的各個部類注入更廣闊和多元化的視野。特此分享這一群「有志之士」的故事,展示他們為理想拼搏的無畏精神。

 

編按:吳健聰是香港地方志中心的年輕同事,他胸懷大志,而且經歷也很特別。阿聰是地道的香港人,醉心考古多年,但因為香港並無考古課程,故他曾北上中國社會科學院修讀考古專業的研究生院深造課程,並參與過大量遺址發掘、實驗室研究等實踐工作。在背井離鄉、面朝黃土、七日無休、薪酬微薄的艱苦環境下,他透過手中歷史遺跡的碎片,尋獲了與遠古對話的快樂,對他而言,這種快樂是任何優裕的物質生活都無法比擬的。我們且聽聽他的考古故事
 

投身十年  苦中作樂

我從知道考古學到學考古,至今已有10年。坦白説,我剛認識考古學時,想象是一種很刺激、每天都有驚喜的工作。隨著對田野考古和考古學研究的認識逐漸加深,如今我會認為考古學是一項非常需要耐心的水磨工夫。

在報讀考古學課程前,我先在河北省邯鄲市鄴城遺址參加2014年秋季田野發掘工作。當時發掘的是鄴北城的一段城墻。發掘結束時,發掘領隊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覺得田野發掘怎樣?以後還願意繼續參與嗎?」也許他覺得每天頂著寒風,早出晚歸;加上北方的飲食文化與嶺南地區的差異又很大,故猜想我未必能接受。不過次年我便報考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的考古學課程,主修夏商周考古,主要研究商代考古。我想以行動來回答當時領隊問我的問題。

在社科院求學期間,我有幸到河南省安陽市殷墟遺址實習。殷墟可説是現代中國考古學家的搖籃,從1928年李濟、董作賓等人開始在小屯村發掘,到現在幾十平方公里的發掘面積,90多年來殷墟發現過很多重要的遺址和文物。我當時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出土文物,以及參與安陽劉家莊北鉛錠坑室內發掘。説起田野發掘,可能大家覺得是十分沉悶的工作。誠然,考古工作並不輕鬆。試想像:一星期7天半蹲半坐在泥土坑裡,背朝太陽,一隻手支撐著身體,另一隻手拿著手鏟平刮地面,就為了找出不同遺跡之間的關係,哪個年代較早,哪個年代較晚。確定好早晚關係後,我們便先發掘年代較晚的,然後挖年代較早的,如此類推,一直發掘到沒有人類活動的生土層。
 

殷墟考古發掘現場
殷墟考古發掘現場。


和我剛開始時的想像很不同,很多時候,土坑內沒有「顛覆認知」的文物,更多的是一些不太起眼的破碎陶片,碎得無法修復成一件完整器物。結束田野發掘工作後,要花很長時間在倉庫裡進行整理工作,理清所有遺跡的關係,並整理遺跡內出土的所有文物,例如那些破碎的陶片。我們需要逐件寫上文物編號,修復,分類,製作器物卡片等等。整理工作重複又繁複,短以月計,長以年計。
 

整理和修復紅陶罐
整理和修復紅陶罐。


令人鼓舞的是,由於近年內地考古行業蓬勃發展,有不少矚目的新發現,吸引了很多年輕學子投入考古事業中,他們為考古工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想法,長遠地支持考古學繼續發展。

見微知著  還原歷史

我第一次真正參加的考古發掘工作是鄴城秋季發掘項目,那是2014年9月至12月。大學本科畢業後,我隻身去到河北省邯鄲市。當時我對田野發掘認識不深,日間跟著技師工作,黃昏時蹲在坑邊寫日記,晚上回宿舍整理資料。興建城墻的夯土内沒有太多的文物,不過我們可以看到清晰的夯窩。夯窩是古人使用工具夯打泥塊時留下的凹痕,目的是把疏鬆的泥土錘實,使泥塊更穩固,起到支撐的作用。城墻北面還有一部分破損的痕跡,可能是附近漳河泛濫,洪水沖刷造成破壞。
 

夯土城墻上的夯窩(相片中央似「U」字形)。
夯土城墻上的夯窩(相片中央似「U」字形)。


從社科院畢業後,我到南方科技大學文化遺產實驗室工作。那時正進行盤龍城遺址出土的嵌金綠松石獸面器的復原研究。研究人員利用大型的工業電腦斷層掃描(CT),掃描了原物,發現有一個位置出現不規則形狀的高亮點,判斷那裡可能有隱藏的綫索。於是我們在2018年8月份對原物進行了2厘米乘2厘米的「微發掘」。我們戲稱這可能是全球最小範圍考古發掘。結果在那細小的範圍内,我們成功用鑷子夾出一塊完好無缺的菱形黃金片。
 

菱形黃金片(圖片來源:〈盘龙城杨家湾金片绿松石兽形器的原貌重建研究〉)
菱形黃金片(圖片來源:《盤龍城楊家灣金片綠松石獸形器的原貌重建研究》)。


這塊菱形黃金片的發現讓在場所有人雀躍,這是非常重要的綫索,很大程度推進了我們的復原研究。隨後我們用超景深顯微鏡觀察,這片比拇指甲稍大的菱形片清晰地留有古人加工黃金的痕跡。

完成綠松石獸形器的復原研究項目後,我加入了香港地方志中心。平日星期一至五在香港的辦公室工作,周末兩天則到實驗室參與其他考古研究項目。那時我正在修復兩片隨州曾國墓地出土的甲骨。那兩片甲骨可能長期與青銅器埋葬一起,被銅元素滲透,通體染成了銅綠色。兩片甲骨也被擠壓斷裂,產生很多細小的碎片。

其後,突如其來的疫情,使我無法周末返回實驗室進行修復工作。目前文物暫存在相對穩定的環境中,避免受到二次傷害。期望未來再有機會修復好它們,送返原地,讓它們和其他青銅器一同展出,使更多人欣賞到這件古代器物。儘管我現在只能留在香港,但也持續地做一些考古相關的工作,例如基本的資料研究、整理修復考古過程中收集到的數據、觀察尋找隱藏在相片裡的細節等,相信這些工作有助我在未來更快地重新投入修復工作。

高新科技  從未來向遠古對話

紙本、圖像、語言所能承載的歷史信息是有限的,而古物也未必能妥善保存歷史信息。例如一些有機物質,在自然環境中會腐朽,若不注意區分,很容易和一般的土壤混淆。在發明文字以前,我們只能透過出土文物窺探古代生活情況。人類的文化不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或者突然被記錄下來的。在文化發展必然有一個過程,而過程中亦總會留下某些線索,這些信息可能就隱藏在出土文物之中,甚至隱匿在肉眼無法看到的顯微世界裡。我相信,只有秉持開放態度,努力地鑽研文本、圖像(包括語言)和出土文物,當能更立體地認識古代社會。

另一方面,隨著科技發展逐漸成熟,愈來愈多的自然科學技術已應用到考古學、歷史學、文學等人文(社科)學科。就像2018年度進行的盤龍城嵌金綠松石獸面器復原研究,我們應用到電腦斷層掃描(CT)、掃描電子顯微鏡(SEM)、質譜儀、光譜儀等儀器,藉著科技手段更有效提取文物信息。還記得2017年夏季,我到香港科學館觀看古埃及文明展覽。現代研究人員藉著CT技術,不用打開木棺即可透視棺中木乃伊的情況,例如推斷木乃伊的年齡和性別。沒想到幾年後,我們也能應用同樣的技術,研究古代物質文化。
 

綠松石掃描電子顯微鏡放大圖
綠松石掃描電子顯微鏡放大圖。


最近引爆全球熱潮的四川廣漢三星堆3至8號祭祀坑和江西南昌海昏侯墓等遺址的發掘,即時在原址建起低氧倉或全天候保護倉,從發掘階段就利用各種手段保護文物,盡可能保留更豐富的考古信息。

如果調查更大範圍的遺址,還能應用遙感技術,包括人造衛星、無人機拍攝、激光或紅外綫掃描等,從空中對地面遺跡進行多角度勘測,生成立體模型,獲取地勢水文資料等。國外考古團隊正是利用遙感技術從埃及金字塔、瑪雅建築群等大型遺址發掘出新的資料。有了這些資料,我們能更有效研究古人和環境的關係。

多學科交流  確保編修方志和歷史研究健康發展

在可見的將來,我們的知識體系會有重大的變革。其中一個顯著的特點,是多學科的交流合作。以考古學為例,從學科建立之初,即借鑒地質學、生物學的方法,科學地研究地層和文物資料。時至今日,科技日趨成熟、便捷。考古學藉著豐富的科學手段,能更立體地認識古代社會的人、事、物。現代考古學的每一個環節,都離不開自然科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工程科學的協作,相信各學科也能從考古發掘和資料整理研究的過程中獲得有益的靈感。

其實編修地方志與考古學學科發展相似,需要匯聚各領域的有志有才之士,相互補足,如傳媒學、政治學、社會學、檔案學、考古學、文學、經濟學、歷史學等。正正因為不同學科以差異的理念和方法,提出問題及想法,才能讓方志學健康地發展下去。

志書記錄了一個社會的方方面面,考古發掘和文物保護自然也是其中組成部分。香港自20世紀20年代開始進行發掘活動,至今將近百年。《香港志》是一個很好的載體,將香港近百年來的發掘活動和考古研究完善地記錄下來,希望可成為莘莘學子了解考古、了解香港考古的方向標。

 

 

 

上載日期:2021年6月23日